在2020年香港，我精選華語電影來看，到年結束時，便有興趣寫篇短文，既作個小結，也留箇紀錄，以備將來參考。

每片皆有可談之處，所以更要嚴選片目。大陸電影只談2019年完成之《少年的你》，香港片則講高先三寶，而台灣片則會談論多部，理由是質佳而內容特別者總不能忽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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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少年的你》內容講中小學校裡霸凌和高考決定人生這兩種社會問題。今天在大陸，電影監製、導演等，夠膽把黑暗社會現象揭露在公眾眼前，肯不顧經濟利益，畢竟表示他們屬有心人。當今大陸電影人，有幾個肯直接觸及社會黑暗問題禁忌，為弱勢發聲，甘冒犯政府查禁之風險呢？

《少年的你》玖月晞小說原著我未看到，據說林詠琛、李媛、許伊萌三位編劇，重新塑造各個角色，並不依原著。此外，故事細節和劇情都增加、豐富，並前後呼應，也轉折多次，情節發展意料不到，吸引觀眾追看，獲得香港金像獎肯定，值得高興。

曾國祥把故事設定在虛構社區「安橋」裡，試圖減低官方電檢壓力。可是他卻處於兩難局面裡，他為了視覺美感，拍攝建築物和行車天橋，被觀眾辨認出是借用重慶景物來虛構「安橋」景觀，這本來不是甚麼壞事，然而他沒完全避開高辨識度的重慶標誌性景物，反而將之利用，畢竟並非妙舉。

受制於「安橋」是憑空虛擬，曾國祥在畫面上沒多表現廣闊城市景觀，鏡頭多聚焦於狹窄環境中，甚至多停留在眾張演員臉孔上。

此片頻密大特寫演員臉孔，而周冬雨臉孔出現尤其多，便壞了大事。導演曾國祥這回無意中帶領觀眾「投入」到故事角色個人情緒裡，因此便淡化探討內地學校霸凌和高考這兩件社會大事之原本目的，把焦點分散，故事主旨淪為次要，便實在失策。

影片開頭自殺那一場激烈戲，（可能為了應付電檢），發生過程畫面很簡略。曾國祥刻意低調、克制、內斂，冷靜、客觀，可是後來他卻破壞自己想達到的效果，因為他（要求攝影師）多用大特寫，並且用手持攝影機來「跟拍」、「追拍」演員大塊臉孔。這樣他變得激動，並非旁觀者，一下子跌落煽情陷阱而不自知。他甚至還以為自己清醒客觀內斂，那實在不幸。

在此部電影裡，很多人看到周冬雨表現突出。她已得過首屆《光影中國》電影榮譽盛典2019年度榮譽推介，與香港電影導演會2019年度大獎。今回超齡的她演中學生，還不算突兀，於是第四屆澳門國際影展，和2020年香港金像獎，都頒給她最佳女演員獎。

不過在此片，她臉部化妝太白、粉太厚，我覺得難看。化妝師如此失手，奇怪在場導演、副導演、攝影師、燈光、美術、造型等等，全都沒看到嗎？

男演員易烊千壐（2000年出生，湖南懷化人，就讀於中央戲劇學院，歌手和舞者出身，TFBOYS成員），在香港獲得金像獎新演員獎，可以理解為該位性格新臉孔，近年罕見。

在此片裡，看到女學生校服有特色，我便想到服裝設計吳里璐，果然在片尾發現她的名字。她已在周杰倫作品《不能說的‧秘密》裡設計中學女生校服，搶眼，現在她又憑《少年的你》拿2020年香港金像獎，大概她以後可吃遍大中華所有中學女生校服設計。

此片攝影師台灣余靜萍（網上資料說，她是香港歌手盧凱彤妻子），亦贏得2020年香港金像獎。她之前多部作品，例如《花吃了那女孩》、《九降風》、《10+10【256巷14號5樓之1】》、《五月天諾亞方舟》、《百日告別》、《七月與安生》、《暗色天堂》等等，我都看過，皆不錯。以後我會記住余靜萍這名字。

今回余靜萍的畫面出現大量臉部大特寫，而且有很多手提追拍、跟拍，大概都會是導演曾國祥指令而她跟著執行吧！

此片美術指導梁鴻鵠，我首次留意，此大陸新秀今回貢獻很大，因為多場戲搭景拍攝，多表現中下階層居住環境，但其室內擺設佈置，以及樓房外觀，同時兼顧現實與美學，達到優良成績，此君將來可成大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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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過曾國祥《少年的你》拍攝大陸社會問題，回頭看香港電影，未料到質素優良的香港高先三寶，亦都是以社會問題來帶出愛情故事。

《幻愛》主要框架，講香港大學心理學系有規範，不容許博士生（在實習階段之臨床心理學家）與病人在私底下發展友誼關係。（扯開話題，分析心理學創始者瑞士Carl Jung〈容格，1875年7月26日－1961年6月6日〉治療病人，所採方法正是與病人私下發展感情關係）。因此，該片中之女心理治療師與病人私下發展關係，注定如《白蛇傳》般，紏纒在人情與規條鬥爭之中。

《金都》則講九龍旺角（太子地區）一對男女（蘇栢康與鄧麗欣）之愛情，受到香港入境條例引發之問題所牽連。香港入境條例限制下，出現香港人與大陸人假結婚事宜，連帶衍生很多枝節。

至於《叔叔》，平實講香港高齡男同志生活情況，他們悲哀在當同志幾十年，仍處於認與不認之煩惱階段，其情況實乃男同志最初級問題。

上述三片製作質素與內容份量皆可觀，而票房亦不錯，被稱為高先三寶，乃2020年香港片代表作。我將之特別提出來，是因為適合拿來切入談論同是由高先發行的台灣電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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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港與台灣兩地愛情電影一旦併合來看，分歧便明顯見到，教我們發現高先香港三寶之電影愛情，其實皆屬社會問題範疇，在其框架內，我們才看到愛情故事；然而台灣愛情電影，則直接探索愛情其核心本質。

在2019年，我們已看到《誰先愛上他》，講男死者之同性愛侶，與亡者髮妻爭奪遺產，而今年《親愛的房客》裡面，男同志卻為男戀人身亡而去補償和贖罪。他倆登上高山露營，怎知天氣突變，一人身體不適而死亡。生者竟然去替死者履行孝子責任，照顧其年老患病母親以及看護其幼小兒子。堂堂男子漢，搖身一變為任勞任怨的「家嫂」，尤如香港舊粵語片裡白燕那樣角色，其民國時代情操與行徑，竟在今天實踐，令人愕然。

該兩部台灣同志電影，前有爭奪遺產，後有男子漢去當「家嫂」，皆受好評，亦賣座不差，實在令不熟悉同志華語片的觀眾開眼界。台灣同志電影已發展到深與闊天地去。

片中男主角（莫子儀飾）好眉好貌，文質彬彬，在琴行教鋼琴。他住進男愛人家，煮飯洗衫，體貼照顧亡友遺下的小男孩和長病老母，辛苦扶老㩗幼，可是病婦卻不接受他是家人，只當他為房客和工人，還埋怨他害死她的兒子。他煮好飯菜也不能同枱進食，要自己躲在閣樓（如舊時「柴房」）吃飯。

這個男同志深受喪偶之痛，仍含辛茹苦，日夜服侍周身病痛的「家婆」，毫無怨言，但更慘情是：他竟還被拘控，涉嫌謀財害命，毒殺家婆！

他還好人做到底，竟然為維護別人，而自願認罪不抗辯。莫子儀演得甚好，簡直比美傳統女家嫂，忍辱負重。陳淑芳演挑剔刻薄家婆，到位，到影片結尾，劇情有新發展，她態度改變，理解同性戀者愛情，而她亦演得合情理。

鄭有傑導演這部男同志作品，與別不同。感覺得到，台灣愛情電影以人心為重，而香港愛情電影，探討仍未深入、獨到，有時候仍處在揭露現行社會規例不夠人性化這階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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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iPhone手機拍攝的《怪胎》，也講到愛情深層次問題。兩個染怪病年青男女遇上，同病相憐，感情發展順利，於是共同生活。然而有一天，男生身體變回正常，那麼他與異常女伴如何共同生活下去呢？影片結尾回答：正常人更深愛異常人伴侶，兩人繼續攜手走下去，便見出路。

廖明毅擔任該部低成本作品導演、編劇、攝影和剪接四大要職，運用iPhone 10已到出神入化地步，在各個環節上都能應用自如，其技法創出傑出成就。

他面對iPhone手機攝影各種限制，例如畫面構圖、影機運動、變焦等等，卻能化解，並且變出優點來，例如畫面橫直比例，由初段四方，變為闊銀幕，表示男主角身體回復正常，實在神來之筆。

此外，《怪胎》全片只有男女兩人，在華語片中前所未見。又不能不提，男女初相識，女對男說：「女生表白，有罪嗎？」講得鏗鏘有力，理直氣壯，此樣的愛情宣言與態度，開華語片先河，既具力量，亦有重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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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部台灣愛情《消失的情人節》裡面之愛情，則以時間為主軸。兩個男、女中學生，躺在醫院病床為鄰，建立友誼，立下山盟海誓，要每天寫信保持聯絡。

30年後，男當上巴士司機，而女則在郵局櫃台工作。男的不敢去相認，只每天到女的櫃台前，請她幫忙寄信。

由於男女兩人生活行為一快一慢，他們出現時間差（影片有鋪排，這裡不劇透），終於有一天（正好是情人節）世界停頓，兩人得以相認，於是兩人積累30年的愛情，轟烈爆發，兩人得以共度浪漫快樂時光。

多得導演陳玉勳功夫，來個Christopher Nolan上身，成功表達時間停頓場面，而此時候響起Bee Gees歌聲：I started to cry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laughing，真能造出一邊哭一邊笑效果。美妙溫馨愛情魔力，充溢銀幕，足堪成為歷來華語片經典浪漫一幕，打動到觀眾心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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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先公司在2020年底在香港藝術中心又上映台灣片《腿》，以此來壓軸，適合不過，因為其不尋常愛情觀，去到佛教中道觀境界，更飛越香港愛情片的範疇。

《腿》片編劇與導演張耀升，本業寫小說，具文學、哲學修養。片中男主角（楊祐寧飾）女主角（桂綸鎂飾）皆國際標準舞教練，兩人相戀，合營舞蹈學校。

後來男人愚蠢，想以賭博找錢來發展學校，還犯不忠，但她都不介意。

男人不羈，弄傷腳，要切去腿部，怎知手術失敗後，離世。遺體正要送去火化時，女人突然改變主意，要拿回丈夫被截去的腿，而醫院卻早已將之棄置。

她鍥而不捨去追回那條腿，但醫院卻千般阻撓她。該弱勢女人，單獨面對有很多律師撐腰的醫院，展開「奪腿計畫」，硬要堅持到底，我不禁反複問：她為何會對累到她雞毛鴨血的不忠男人如此死心塌地？她為甚麼誓要翻轉醫院來找回腿呢？。

張耀升給女主角一句對白說：她珍惜當初熱戀男主角那段甜蜜、美妙時光。她想完整保存那段扣心弦愛情記憶，因此她便要保持丈夫完整身體，像那時期一樣，就算現在要拿屍體去火化，也要補回那條被截肢切去的腿。

看任何電影，但凡主角堅持原則和信念，我都很有耐心看下去，乃因我常以他人的堅持來自勉。不過，看《腿》時，我無法摸透女主角堅持原則那個理由。

後來我想起鐵達時手錶「不在乎天長地久，只在乎曾經擁有」那廣告口號。據說該系列電視廣告標語瘋魔大陸，在香港和台灣亦流行，因此在中港台三地，多年來拍了四、五個版本電視廣告。

甜蜜戀愛，大家都追求天長地久，但為甚麼在中港台三地，卻有人「不在乎天長地久，只在乎曾經擁有」呢？在看罷《腿》片後，我才想到要思考「只在乎曾經擁有」這句廣告詞。

偶然在家看港台電視節目《文學放得開》，講林夕的歌詞，提到佛學中度思想。人生煩惱往往在於執著，重得失，而執於一邊，即為苦之源。

從佛學中度觀看愛情，空與有並不對立，而是一體兩面。愛情追求「天長地久」，其實也是執著，那便有苦。

脫離苦難的中度愛情觀，會是怎樣呢？原來不執於「有」，亦不執於「非有」，這也是種選擇。

很多人跟著林夕歌詞唱：「不來也不去」， 相信部份歌迷在唱的時候，真能領悟箇中意義。愛情乃不執於來，亦不執於去，所以「不在乎天長地久，只在乎曾經擁有」這愛情觀，這思想，是如此有道理存在人海間。

看華語電影而思考，少有。想不到《腿》這部電影，包含佛偈，不捨眾生，不避艱辛，給世俗影迷啟示：兩情長久固然好，然非唯一，而朝朝暮暮也金黃美麗。我把這信念給多災多難2020年下注腳，感覺適合。（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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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：高先電影提供、網上圖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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